香减

How should we like it were stars to burn
With a passion for us we could not return

【曦瑶秉烛同游24H】此心安处是吾乡

关键词:白露

文前说明:大家喜闻乐见的惨曦曦爽世界交换一日游后回到自己的原著世界后的自救番外,宜搞事(黑化/进化),宜谈情(吵架),老规矩,聂二粉丝勿入,有部分情节与前文关联,但总体不影响阅读

 

辛苦最怜天上月

 

蓝宗主闭关三个月后,大年初一疾奔至云萍观音庙,半日后返回云深不知处便宣布出关的消息送到了清河不净世聂宗主的案头。

“我这二哥啊…本以为如何情深,不想…”聂宗主沉吟片刻,终是觉得不妥,下令:“今年姑苏蓝氏的年礼我亲自带人去送。”

 

雅室之内,蓝氏宗主亲自接待聂宗主,聂蓝两家世代交好,本代蓝宗主泽芜君蓝曦臣和上代聂宗主赤锋尊聂明玦更是总角之交,义结金兰,在赤锋尊英年早逝后,对他号称“一问三不知”的庶弟继宗主聂怀桑亦是有求必应,尽心尽力,在仙门百家一向传为美谈,可惜三个月前观音庙一役之中结下心结,闭关至今。

聂宗主抬眼打量着他许久未见的二哥,上次见面还是在封棺大典,那时蓝曦臣失魂落魄,仪态全无,今日一观,依旧是温柔款款,笑如春风,三个月的闭关带给他的似乎只是微微清减,再不见一分烦躁郁结。

聂宗主见礼之后,语气亲昵地问候:“曦臣哥好久不见了,当日清河一别就听闻曦臣哥闭关不出,还以为你是怨了怀桑呢,今日曦臣哥愿意见我,真是好生惊喜。”

蓝曦臣面容平和,微笑不改:“怀桑多虑了,逝者已矣,生者自然要向前看,我已经对不起大哥,也对不起阿瑶,不能再辜负活着的人了。”

聂怀桑看着这个永远令人如沐春风的泽芜君,脸上笑容灿烂,心却微微发冷;九天之月,其心安属!金麟台上他那位好三哥对眼前人十数年间不能明言的情意缱绻历历在目,所以他才打定主意借这位二哥的手送他上路,那夜金光瑶被他转身一剑痛彻心扉,被他的怀疑逼到以死明志,真是看得他痛快极了,恨不能鼓盆而歌!只是时过境迁,想起金光瑶死前的声声泣血,拉这人同死却又把他推开的辗转情思,也不是不唏嘘的,却没想到只值三个月的追思,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幸灾乐祸还是为他那好三哥不值了。

罢了罢了,蓝曦臣的凉薄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当年大哥死得那样蹊跷,连他都能看出来金光瑶的嫌疑,这位泽芜君却故作不知,本以为他是对金光瑶另眼相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已死之人不值得他再费心思,能不交恶姑苏蓝氏自然再好不过,观音庙后没有了金蓝两家的支持,族中反对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宗主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现在不管真心假意,与蓝氏明面上修好都对他有益无害,很是热络地邀请蓝曦臣参加清河聂氏三月初举办的清谈会,蓝曦臣当场应允,聂怀桑喜上眉梢,满意而去。

 

寒室内,蓝涣在纸上描画着一个精密的阵法,阵法三层嵌套,无比繁杂,最外层用金色的线条勾勒,中间一层是蓝色,都很清晰,并且细节处用朱笔批注;最里层的黑色却只有寥寥几笔,显然对阵法的细节不甚了解,用指尖描摹着金色和蓝色的线条,蓝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三层阵法围绕的中心,回想起归家五日便再次远游的忘机魏公子,还有叔父族老对他“迷途知返”“拨乱反正”的欣慰之情,看着从禁术室内取出的藏书,目光深沉。

 

三月初,桃林染霞,清河百家清谈会,这是金氏仙督倒台后仙门最大规格的盛会了,不但请到了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连往日对金麟台以外的请帖从不赏脸的蓝曦臣竟然也破天荒地出席了,蓝聂两家家主交恶的传言不攻自破,清谈会上敲定了聂氏牵头组织的若干项围猎除祟事宜。

天河山猎场是聂氏专属的猎场,自赤锋尊逝去后便再无举办过规模如此盛大的围猎了,四大家族宗主都带人参加,封棺大典后风评逐渐改善的聂宗主一时间风头无两,“一问三不知”的诨号也再无人提及。

泽芜君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对不净世的义弟事事支持,鼎力相助,修行夜猎不辍,只是往日动不动就往金麟台去的习惯换成了常常去不净世走动。

 

 

一夕成环

 清河围猎后,金家的新任小宗主一回到金麟台,就把自己关在芳菲殿里,怒气冲冲地抄起桌上的九叶牡丹座屏就想往地上砸,但终究还是轻轻放下,他已经不是那个受了点委屈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砸东西的小孩子了,这除了证明自己的无能以外毫无用处,更何况那个愿意真心安慰他的人也已经不在了,他保不住他的声名,保不住他的尸身,就连他的佩剑都保不住,只有手上的这个座屏还是小叔叔赠给他的礼物…把冰冷的玉屏抱在怀里,想起在清河蓝曦臣若无其事地帮着聂怀桑的侄子欺负自己的堂兄,不禁咬牙切齿,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不净世言笑晏晏一如当年金麟台上,仿佛中间未曾隔着故人血泪,小叔叔,难道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真心念着你了吗?金凌委屈得双眼通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门口传来通报,蓝宗主拜访,金凌擦擦眼睛,清了清嗓子,吩咐把人引至绽园,自己马上就到,深切体会到了小叔叔当初的艰难:明明内心恨得牙痒痒的,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仙督倒得突然,众家都欺他年幼落井下石,靠着舅舅的雷霆手段为他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部分旁枝,又收编了明里暗里小叔叔留给他的一些势力,金凌才算是勉强坐住了金氏的宗主之位,然而偌大的金麟台上花团锦簇,目光所及全是笑脸,却不知笑容之下人心晦暗,贪墨枉法之事死灰复燃屡禁不止,令他恼恨不已,就连舅舅都劝他这些事情当忍则忍,待到羽翼丰满再图后效。

金凌烦闷之下只得自己出去夜猎,和好友一起总能松快片刻——却发现连这也是奢望,和蓝思追他们夜猎三场,他就敏感地察觉到金麟台上气氛不对,还是身边自幼跟随的老仆委婉地提点了一句,金子轩毕竟死在鬼将军手中,如今众所周知夷陵老祖死而复生归入姑苏,金凌日日与他结伴夜猎难免令家中旧人多想…金凌不傻,听得出未竟之言,小叔叔倒台,虽然可以说得上罪有应得墙倒众人推,但金家人心里对居功至伟的前盟友姑苏蓝氏不是没有怨气的,尤其是他现在手底下可以依靠的家底有不少都是小叔叔留下的,过于亲近蓝家人殊为不智…所以尽管和蓝思追蓝景仪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也知道魏婴其实对他掏心掏肺地好,还是不得不渐渐和他们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现在泽芜君登门拜访,他只想一个茶壶丢过去砸扁他那张可恶的漂亮笑脸,问一问他是不是没有心,但如今的金氏宗主却承担不起得罪姑苏蓝氏的代价,只得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下,撑不出小叔叔的笑脸,金凌学着舅舅,面无表情地来到了绽园客室。

 

蓝涣坐在熟悉的绽园里,海棠既落,紫薇初开,庭前含笑,阶下忘忧,雕栏玉砌犹在,朱颜已改,看着门口步入的金氏宗主,恍如看到了当年的阿瑶。

金凌这半年长大了不少,已经不是他记忆里那个鼓着脸颊的娇纵少年,消去了婴儿肥,眉眼长开了,相貌也与阿瑶愈发相似。阿瑶生前对这个身份敏感的嫡兄遗孤很是宠爱,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不少旁人都颇为阴暗地猜测他是不是打着把他养废的主意,就像上一代老宗主金光善对金子勋那样,但蓝涣能看出他是真的对阿凌很上心,直到观音庙事败之后,他才慢慢悟出阿瑶可能是把无法赋予亲生儿子的父爱移情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又或者是怀着无意间推动了金子轩死亡的愧疚,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怜悯这个年幼失祜失恃的孩子,更有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内心轻叹,相交多年,从来都是阿瑶体谅他的难处,揣摩他的心意,让他处处熨帖,他自己却从未换位思考想人所想,他不是没有察觉阿瑶笑容背后的不坦诚,却乐作不知,难怪最后阿瑶遇到困难宁可选择自己铤而走险也不愿意向他坦诚求助;在遇到另一个阿瑶后他无数次想,要是他当初多关心阿瑶一些,让阿瑶觉得他可以依靠,而不是认为自己这个二哥只喜爱他带来的舒心愉悦,事情是否就不会发展到最后不可收拾的地步。

 

金凌坐在蓝涣对面,见礼之后单刀直入:“不知泽芜君此来何事?”虽然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毕竟资历尚浅,眉眼间的怨色轻易地被蓝涣察觉,蓝涣心中五味陈杂,阿瑶你没有白疼他,他终究还是念着你的,不答反问:“阿凌知道当年姑苏蓝氏在岐山温氏威吓之下隐忍了多久?”

金凌一怔,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和他讲古,蓝涣也没有期待他真的回答,自问自答道:“姑苏蓝氏无力对抗岐山温氏,一直忍到了火烧云深不知处,退无可退,才合纵百家,共襄射日。”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阿瑶当初认祖归宗后,夙兴夜寐,卧薪尝胆五年方执掌金麟台权柄;清河聂宗主更是装疯卖傻十年之久方有观音庙一事。面对自己无力对抗的强势敌人时,都应当示之以弱,麻痹敌人,徐徐图之。”

金凌闻言翻了个白眼,不满道:“我虽年幼,泽芜君也莫要把我当成傻子耍,兰陵金氏和清河聂氏早就已经图穷匕见,难道我去装傻他聂怀桑就能信了不成?”

蓝涣微笑:“能不能让他相信自然要看你的本事了。”

金凌若有所思地看着蓝涣,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兰陵金氏虽然声名扫地今非昔比,但也不是清河聂氏可以随意欺辱的,小叔叔杀害赤锋尊理亏在先,但也已伏诛,我金氏并未亏欠聂氏什么,何必要向他摇尾乞怜!倒是蓝宗主你…泽芜君今日向我说这一番话,又是所求为何?”

蓝涣眼中泛出笑意,再如何娇纵天真,金凌也是兰陵金氏的血脉,更为阿瑶教导长大,历经了这几个月的磨砺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不能再把他当成小孩子了,开口说道:“自然是愿与兰陵金氏修好。”

金凌语带嘲讽:“却不知蓝宗主是代表姑苏蓝氏而来还是为清河聂氏游说?若是前者,世人皆知金蓝联盟‘如胶似漆’,何时又不好过了?若是后者还请蓝宗主自便吧。”

蓝涣摇头:“我是代表我自己而来。”

他说的是代表自己,而不是姑苏蓝氏,这着实超出了金凌的预期,有些狐疑地看向蓝涣:“还请泽芜君不吝赐教?”

蓝涣收起笑容,端正了脸色,严肃问道:“阿凌每日点的朱砂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金小宗主与蓝宗主会谈不欢而散,在绽园久违地砸了一套透影白瓷茶具的消息传到不净世,那套茶具还是当年金光瑶特意从清河的邢窑搜罗来的,为此事聂怀桑没少揶揄他,更是趁机敲诈了好几副名家扇面;聂宗主暗叹到底是个孩子沉不住气,对蓝涣上金麟台一事放下心来。

 

 

夕夕都成玦

 

盛夏时节,处处蛙鸣,天边轻雷浮动,不净世问心堂上,气氛亦如窗外翻滚的墨色一般,风雨欲来。

聂宗主唰地展开手中的折扇,不咸不淡地问:“曦臣哥此言何意?”

蓝涣垂眸:“我是何意,怀桑竟不知道吗?”

聂怀桑倏然立起,怒目而视:“我以为曦臣哥出关是早早醒悟迷途知返,没想到竟还念着那个——人,既如此,这半年来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蓝涣叹气:“怀桑,我若不是诚心诚意,何必来找你,如今他已偿命,为何不能让他入土为安呢。”

聂怀桑冷笑:“他丧尽天良,对结义大哥痛下杀手,五马分尸,如今这般下场正是因果报应!我还嫌他脏了我聂氏的陵园呢!他活着的时候曦臣哥你便对他处处维护,如今他死了你还如此念念不忘!你这般行事对得起我大哥吗!”

蓝涣似是被他激起了火气,冷声说道:“怀桑!得饶人处且饶人!阿瑶纵然对不起大哥,可又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如今这般满怀怨毒,还是原来那个你吗!我已经没能管教好阿瑶,绝不能再看着你误入歧途!”

看着聂怀桑倔强的脸,蓝涣肃然开口:“观音庙中的事,我不提不代表我不知道,更不代表我不在乎。”

聂怀桑张口欲辩,蓝涣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阿瑶不会伤我,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伤我,怎么可能在背后偷袭我?我也不是怪你,你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选择不信任的人是我,动手的人也是我。”低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怨恨阿瑶,也怪我,只是如今你都报复过了,他已经死了,我也——”低头望着自己白皙的手掌,蓝涣苦笑一声“何必还苦苦纠缠?就算是为了大哥,也不应如此,他们生前便不睦,更是结下杀身死仇,把他们镇压在一起,固然折磨了阿瑶,大哥就能安息了吗?他已经报偿血仇,本该将养魂魄,早入轮回,你却如此行事,使他身后不宁,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聂怀桑脸色变幻莫测,良久,折扇一收,低声说:“就听曦臣哥的,只是开棺一事关系重大,还需做好万全准备,曦臣哥等我的消息吧。”

看着蓝涣修长的背影,聂怀桑面色阴沉,折扇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终于,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自言自语:“曦臣哥哥,可不能怪我,这都是你逼我的呀。”

 

大雨如期而至。

  

静室之内,檀香冉冉,蓝涣与蓝湛兄弟二人相对而坐,已是二更天。

首先开口的竟是一向寡言的蓝湛:“兄长,你当真要如此一意孤行?”

蓝涣平静回应:“忘机,当日魏公子种种,我又何曾阻止过你?”

蓝湛语塞,他想说魏婴值得他如此,兄长心中的那人根本不值,但看着兄长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说,硬生生改口:“兄长将姑苏蓝氏置于何地?”

蓝涣低眉:“我一生都为蓝氏鞠躬尽瘁,自认问心无愧,却不知蓝氏将我置于何地?我的确是姑苏蓝氏的宗主,天下人的泽芜君,但有没有人想过我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人!”

自嘲一笑:“其实也不是没有人这样想过的,只是…”

蓝忘机眼中痛色闪过,在他眼中兄长是雅正君子,蓝氏骄傲,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永远强大令人安心,带领他和蓝氏走过温氏压迫,射日危局,仙门纷争;又如春风化雨一般和煦温柔润物无声,时时刻刻对他爱护有加;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兄长也是会有私心,会有软肋的,直到观音庙后兄长失魂落魄,他才意识到这一系列事件对兄长的打击有多大,然而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他又有何话可说?他自己十三年中都日日痛悔未能及时相助魏婴,更何况兄长手刃挚爱!兄长三个月出关时他还自欺欺人相信兄长已经放下,事到如今,却已经是箭在弦上,容不得他再逃避了。

蓝涣直视蓝湛的眼睛,平静微笑:“此生再没有什么能让我与阿瑶分离,究竟是同生还是共死,全在忘机一念之间。”

  

应约来到清河,正是一年中最为暑热的时节,蓝涣却依然冰肌玉骨不染尘埃,聂怀桑折扇轻摇:“曦臣哥想必已经对金蓝两家的破阵之法成竹在胸了吧?”

蓝涣点点头:“不错,聂氏阵法还得麻烦怀桑了,解开禁制之后我会奏《安息》度化怨气,能否开棺还要视怨气情况而定。”

聂怀桑点点头:“曦臣哥明白就好。”

 

封棺之地在聂氏祖坟九龙峡附近,单独辟出了一处山谷作为赤锋尊的埋骨之地,自内而外由聂蓝金三家分别以家族秘法加以封印,最外层则由聂氏子弟看守,不可谓不森严,然而今日前来开棺的是聂氏宗主,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蓝涣与聂怀桑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正午,进入封棺的山谷外围,蓝涣率先开始用灵力拆解金蓝两家的封印,早已在心中描摹过千万遍的灵力走线一蹴而就,没有一处错漏,将灵力同时分成几十股还能分别控制着它们沿着不同的方向去拆解阵法,这样精准到逆天的强大控制力让聂怀桑不禁暗暗警惕,等到聂氏的修士们一同解开最后的阵法时,已经是夕日欲颓。

凶棺位于山谷中心,周围三丈之地煞气侵袭寸草不生,九重禁制之下是七十二根桃木钉,蓝涣目露哀伤,凝望了片刻后扭头对聂怀桑说:“怀桑,我们去吧,让你的这些护卫都暂且退下吧,不要让他们惊扰了大哥和阿瑶。”

聂怀桑哆哆嗦嗦:“可…可是曦臣哥,我,我实在有点怕…”

蓝涣蹙眉:“你是不信我能护好你吗?大哥就算没有神志也不会伤你的。”

回想起蓝涣深不见底的修为,聂怀桑心下稍定,对着手下做了一个手势,众护卫便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走到封棺之处旁边,顶着扑面而来的深重怨气,蓝涣移开了表层的覆土,露出了黑沉的棺木,他沉默地坐下,取出瑶琴弹奏起《安息》。

清冽又深沉的乐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边,聂怀桑立于一旁沉默地看着浓重的怨气慢慢减淡消散,直至月上中天,清辉拂照之下万里皎洁,蓝涣终于停下了奏乐,收起瑶琴,已然指尖渗血,他掐了一个止血清洁的法诀,便不再理会,从乾坤袋中取出备好的材料,开始在凶棺周围的地上描画起法阵。

聂怀桑惊异上前:“曦臣哥,你这是做什么呢?”

蓝涣轻笑一声,手上不停:“这是蓝氏禁术‘溯回仙梦’,是家祖蓝安传下,借助神佛之力可令幽魂倒转时光,逆天改命。”语调平和,仿佛只是在解说音律上的细微之处。

聂怀桑瞠目结舌:“曦臣哥,你,你——”你是疯了吗?

蓝涣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心微蹙:“怀桑,你且坐下稍候片刻吧。”衣袖轻拂,聂怀桑便感受到肩头大力压下,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蓝涣不断描绘着繁复至极的阵法。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蓝涣终于画好了法阵,他跪在正中,对着面前的凶棺虔诚地叩首,心中默默祝祷:“孟夫人,我知道您能听见,愿您在天有灵一定把秦愫娘子的魂魄送回那个阿瑶身边,也助我顺利救走我的阿瑶。”

伸出手便一层层揭破禁制,在解开第三层的时候,聂怀桑终于突破了禁言,声嘶力竭地大喊:“曦臣哥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这样助纣为虐对得起我大哥吗?”

蓝涣扭过头,依然是温润如玉的眉眼,却让聂怀桑却不由地感到一阵寒意涌上心头,果然,他一开口就让聂怀桑大惊失色。

他说:“怀桑,大哥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对不起他,他去世后也是我手刃真凶,我自然问心无愧;只是你身为他的骨肉兄弟却将他起尸炼化坏他身后安宁,还能这般毫无愧色,不知等一会儿要如何面对他?”说完便转回去继续击破层层禁制。

在数到第八层禁制时,煞气扑面而来,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聂怀桑仿佛看见从棺中升起丝丝缕缕的金光,和地上亮起白芒的法阵交相辉映,蓝曦臣跪坐其间,被照亮的侧颜悲悯无暇,恍若天人。

 

 

若似月轮终皎洁

 

聂怀桑再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蓝曦臣也已不见踪影,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暗哨短促一吹,就有护卫奔到身边,低声询问计划是否继续,聂怀桑阴沉着脸飞快地思索,他之前找借口邀请了诸多附属家族的宗主往不净世议事,本打算趁蓝曦臣与凶棺怨气缠斗时趁机浑水摸鱼,令他们两败俱伤,再发出信号引众人前来,这样蓝氏宗主私开凶棺人赃并获,就算不身败名裂也要声望大减,姑苏蓝氏便再无力遏止清河聂氏崛起,却不想他料错了蓝曦臣的修为,明明观音庙中还需和忘羡二人合力才能镇压住大哥,如今却如有神助,一人之力便净化消解怨气,更是道破他的筹谋将他打晕,他看错蓝曦臣了!只是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又对他的所为知道多少?心念电转,还未能决断,便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声传来。

“怀桑,这是干什么呢?”出声的是聂氏长老聂清源,他是聂明玦和聂怀桑的族叔,也是聂氏的长老,德高望重,刚正不阿,深得聂明玦信重,是聂明玦为聂怀桑留下的辅弼之臣,也正因此聂怀桑许多见不得光的行事都有意避开他,眼下见到自己最为敬畏的族叔,聂怀桑本能地觉得不对,仔细一看,带着一众附属家族宗主跟过来的正是自己最不对付的堂弟聂临远,众目睽睽之下,聂怀桑硬着头皮开口:“是曦臣哥哥说想要祭拜故人,所以拉着我一起来的,我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开棺啊,他还把我打晕了,叔父我现在脑袋还疼着呢。”

 

“聂宗主若是神志不清,还是先找医修看一下为妙,免得胡言乱语徒增笑柄。”一阵窃窃私语纷纷议论中,江晚吟的刻薄挖苦比他本人更先到达。

金凌站在江澄身侧,身后跟着大批金氏门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聂怀桑面前,聂怀桑看着这些不速之客,脸色难看:“不知道江宗主和金宗主突然前来是有何贵干啊,这里毕竟是——”

“你也知道这里是封印要地!”金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们金蓝聂三家共同封印,聂氏倒是好威风,自行其是,说破就破!”

聂清源长老皱皱眉,对金凌说:“金小宗主稍安勿躁,开棺之事事涉蓝家,等调查清楚真相再说不迟。”

金凌冷笑:“三层结界,金家蓝家的封印都被灵力强行焚毁,只有聂家封印是完好地解开的,聂宗主这是把在场之人都当成瞎子糊弄吗。”

众人纷纷点头,议论声浪顿时翻倍,聂怀桑面上不显,心中恨极,蓝曦臣竟也会耍起这等手段…

不等聂怀桑出口辩解,江晚吟一鞭子抽在聂怀桑脚边,如惊雷乍起,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他不耐烦地说道:“压着的尸体好好地躺在那儿,既没跑了也没掐死谁,我不是来管你这等闲事的,今日前来是想问一问聂宗主,下毒谋害兰陵金氏宗主、我江晚吟的侄子,到底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清河聂氏的意思?”

此言一出聂怀桑大惊失色:“江宗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下毒谋害小金宗主啦?”

金凌听到“小金宗主”四个字心中暗恨,一挥手,金家门生的队伍里拖出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来,被抛到人前跪下,其中一个已经是遍体鳞伤,明显经过了严刑拷打,金凌恨恨说道:“这一个是我们金麟台上内务司管朱砂的,被我抓到日日用天仙子熏制金氏嫡支子弟的启智朱砂,已经有近十年之久,众所周知天仙子会让人焦躁易怒,神智迷乱,到了后期更是会损伤心脉,他一个区区管事如何会生出如此祸心,又怎会如此胆大包天?”

走到另一个抖如筛糠的犯人面前,金凌意味深长地望向聂怀桑:“于是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和他接头这一位,竟是聂宗主嫡亲表弟家的客卿,我想着打狗也要看主人,就带人来不净世向聂宗主讨个说法了,不想聂宗主不在,不净世倒还挺热闹,就跟着诸位一起来了,正好人挺齐的,聂宗主也不要嫌我年幼识浅,不愿和我说和我舅舅说说也是一样的。”

金凌这一通冷嘲热讽巧舌如簧不知怎地竟让江澄联想到了死鬼金光瑶,再一看金凌这半年长开后和金光瑶七分相似的脸庞,不禁脸色黑如锅底,倒是令聂怀桑好一阵心头打鼓,江晚吟素有“疯狗”恶名,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唯独对金凌这个独苗外甥是捧在手心,要是坐实了谋害金凌的罪名搞不好能被他抽死在当场,立刻连声否认:“不不不,怎么会呢,三哥啊不金光瑶把金麟台治得铁桶一般,我哪来的本事在他眼皮底下搞这些事情啊,说不定就是他安排的呢?金小宗主,你把他当小叔叔他可未必把你当成侄子啊,亲爹亲儿子他都下手除掉了何况你一个便宜侄子呢…”

金凌心中怒极,小叔叔就算有千般不是也是他们兰陵金氏自己的事,这些小人过去都挤破了脑袋要往金麟台上阿谀奉承,尤其是这个脸厚心黑的聂怀桑,三天两头“三哥三哥”地向他小叔叔哭诉求助,背后暗下黑手的也正是他,一咬牙,怒道:“聂宗主不必妄自菲薄,你可是有本事得很啊,收买威胁我小婶婶的侍女碧草还有那个思思污蔑我兰陵金氏的不正是你的得力属下聂孝仁和聂孝规!你嫉恨我小叔叔就用各种下作的手段陷害他,连自己亲兄长的尸身都不放过!”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聂清源更是拔刀喝道:“金宗主!我前宗主是为恶贼金光瑶所害,被其五马分尸镇压各处,此事人尽皆知铁证如山,你安敢在此血口喷人?真当我聂氏无人吗!”

江澄见他在金凌面前拔刀,一把将金凌拦在身后,用紫电挽了一个鞭花,慢条斯理地说道:“聂长老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就是,何必动刀动枪。”

金凌趁机高声说道:“就是!哪里来的铁证如山?我小叔叔被你们屈打成招私刑杀害,说他谋害赤锋尊简直可笑!我虽年幼却也知道当年赤锋尊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本来已经好好下葬,就葬在这聂氏陵园!我小叔叔就算手眼通天难道还能在你聂家祖坟私自挖出家主遗体还不惊动主人?就算他可以,他既然谋害了赤锋尊又何必把已经安葬的赤锋尊挖出来炼成凶尸再分尸镇压,简直自相矛盾!难道是盼着他早日作祟寻仇?这不是多此一举没事找事吗!”想到小叔叔被掐断喉咙的残忍一幕,难过地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你们把他和赤锋尊封在一起,说是防止凶尸作祟,我倒想问了,世家子弟自幼经受安魂礼,从未有过尸变先例,我爹娘,我外祖父外祖母,谁不是无辜枉死,又有谁尸变成凶尸了?怎么只有赤锋尊如此凶性大发?修为高如当年岐山温若寒被我小叔叔偷袭至死也照样尘归尘土归土,怎么不见他来复仇啊?赤锋尊若不是尸身被人炼化,莫非是生前修习邪功!”

聂氏众人皆怒目而视,但金凌一席话合情合理,却教人不好反驳,聂怀桑捏紧折扇,直觉地感觉不对,仿佛有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向他慢慢包裹而来,他做过的事情明明隐秘万分,却被人一件一件地揭露出来,而他却看不出危险源于何处,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当时收到密信的金光瑶就是这种感受吧,他心若电转,镇定开口:“金小宗主,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自家长辈如此丧心病狂,但你没凭没据就把事情推给别人,却又让人如何能够信服?”

金凌怒道:“无凭无据?凭据就是你今日私自开棺!莫不是利用自家兄长的遗体用上瘾了,一次不够要再来一次?上一次害了我小叔叔,这一次又是谁?蓝家?江家?还是对我下毒不够要直接动手?”

聂怀桑连声反驳:“不是我要开棺的,是曦臣哥…泽芜君,他非要凭吊安葬你小叔叔,我也没办法啊,他还把我打晕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啊。”一盆脏水泼到蓝曦臣的头上,反正也不算冤枉了他。

金凌走到凶棺边上,一把掀开充作棺盖的观音像,指着棺中的尸体问道:“泽芜君若是想要安葬我小叔叔,为何不带走他的尸身?”

聂怀桑走到棺边,看见棺材中金光瑶缺了右臂的遗体已然被怨气侵蚀只剩累累白骨了,身上的宗主服也已破破烂烂,闪烁其词:“这也未必,说不定他调换了尸体瞒天过海呢…”一边仔细思索蓝曦臣究竟做了什么。

金凌一声冷笑,从怀里掏出金氏家主信物麒麟印,俯下身塞在了尸骨的左手中,大声说道:“我金氏麒麟印向来只有宗主可以握住,其他人就是握在手上也会烫伤,敢问泽芜君从何处找来一具做过金氏宗主的白骨偷天换日呀?”金凌内心终于明白了蓝曦臣之前为何提出用金光善的尸身换取聂氏黑料的条件了,看来他是真的把小叔叔的遗骨收走了,内心稍定。

金氏与聂氏宗主各执一词,门生吵嚷不休,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一抹白影自远方天际而来,眨眼间便来到眼前,却是姑苏蓝氏,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蓝氏修士走近前来,聂清源刚想找带队的泽芜君当面对质,却猛然一惊。

领头之人不是泽芜君,而是含光君。

无怪大家认错,自夷陵老祖归世以来,与含光君形影不离,同进同出,一黑一白,神仙眷侣,故而一行人中不见显眼的黑衣,又远远看见领头之人手中执着玉箫,便想当然地认作泽芜君;然而走近一看,冰雕雪刻的脸上不见半分笑意,身侧之人不是夷陵老祖又是谁?

聂怀桑苦着脸:“含光君,魏兄?你们这是——”一句话未说完,勃然变色。

忘羡为首的蓝氏众人,穿的根本不是蓝氏校服抹额,而是戴的重孝!只是他们一贯“披麻戴孝”,倒是教人没有一眼看出。

含光君手执裂冰,身负双剑,满脸肃杀,要是平时只是寒风扑面,现在绝对可以称得上冰封千里了,就连魏无羡也没有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沉默以对。

江澄见此也收起满腹刻薄,满面凝重地等着他们开口。

蓝忘机一字一句说道:“兄长昨日应聂氏邀约身赴清河,回来时却身受重伤,已于今晨仙逝,忘机不才,斗胆率蓝氏全族向聂氏讨个说法。”

众人听到如此惊天巨变,皆是目瞪口呆,姑苏蓝氏家风清正,宗主泽芜君修为深厚,人品贵重,享誉仙门,是整个仙门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一朝横死,竟还和聂氏相关,这,这简直没法收场,蓝忘机带来的都是和他同辈的名士,甚至有几位成名已久的仙门长辈,各个兵刃上都裹着重孝的麻布,看样子是不打算善了了,若是一个不好很有可能就要当场火拼,刚刚还为聂氏说话的附属家族宗主纷纷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力图早点脱身。

聂怀桑大声辩解:“这可真是冤枉,曦臣哥何等修为,十个我也没本事加害于他啊!”

蓝忘机冷然:“温若寒修为远胜敛芳尊,敛芳尊修为也是远胜聂宗主。”

聂怀桑喊冤不迭:“曦臣哥昨天逼着我打开了凶棺封印便把我打晕,一醒来就说我害了他,这,这无凭无据的…”

蓝忘机勃然大怒:“我姑苏蓝氏岂会用自家宗主性命去构陷你这等卑鄙小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锋利短刃“兄长昨日半夜用蓝氏保命的传送符直接传送回云深不知处,聂宗主可认得这歹毒暗器?”

聂怀桑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捏住折扇,却被蓝忘机劈手夺过,短刃插入扇骨的暗格内,严丝合缝。

江澄开口冷嘲:“我之前倒是错怪金光瑶了,聂宗主,做你的义兄,才真是不易!”

金凌远远看向东边天际,泽芜君,愿你和小叔叔一路走好。

 

 

不辞冰雪为卿热

 

清河上演的这一出闹剧如何收场已经不是始作俑者所关心的了,他脱下白袍,换上布衣,解下抹额,小心翼翼地编成一个网兜,包裹住那盛着他挚爱魂魄的养魂玉,珍而重之地藏在胸口,登上了前往东瀛的商船。

 

琵琶湖畔的别庄里,枫叶正红;蓝涣在苏涉亡魂的指引下一一摆出复生仪式所需要的材料,这片土地世代聆听石山寺的佛音,是至纯至洁之地,不用担心阿瑶的魂魄受到任何伤害玷染,这些本是阿瑶为别人准备的,阴错阳差,结果却用在了他自己身上,果然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纯白的灵焰在眼前稳定燃烧,这火焰的燃料是精纯无比的灵力,饶是修为精深如蓝涣也觉得负担甚重,他稳了稳心神,开始了复生仪式。

“父亲的骨”

从金凌那里用怀桑的各种阴谋证据以及挽回金氏声名换来金光善的尸骨,投入棺中替换阿瑶,拆下的右手骨刚好用在仪式之中。

枯骨投入火焰之中,三角阵法亮起一角金黄。

“母亲的泪”

从棺中抱出阿瑶残破的尸骨时,观音像落下一滴血泪,孟夫人,我必不负阿瑶。

玉瓶中的泪珠倒入火焰,另一角亮起绯红。

“至亲的血”

阿瑶生前真真切切疼爱过的孩子,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阿瑶,再不用为他忧心。

最后一角浅蓝终于点亮。

三个角上的色彩合为一处,白光大盛,在耀眼的光芒中,一个人形逐渐显现,蓝涣取出珍藏的养魂玉,轻轻印上一吻:“阿瑶,回来吧,我很想你。”

把你的灵魂向我敞开,欢乐和痛苦我全都接受,美德与罪恶我全不回避,回到这个世界吧,回到我的身边。

良久,就在蓝涣几乎灵力耗尽,全凭毅力支持,心生绝望时,一抹淡金色的光晕从玉佩中飘出,擦过蓝涣的脸庞,晃晃悠悠地向白光中飘去,投入那具新生的形体。

皎洁的月光下,依旧是那难描难画的眉眼,蓝涣怔怔地落下泪来,这么久以来,他全凭那个阿瑶的一句“不会恨你”坚持下来,如今明明他的阿瑶已经回来了,他却心生惶恐,这才明白,比起阿瑶恨他,他更害怕睁开眼的阿瑶连恨意都吝于赐予。

 

金光瑶很暴躁。

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众叛亲离死无全尸,死了还被人当成陪葬品和凶尸封印镇压在一起,就是佛祖也会暴躁的。

他今天刚刚复活。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的,据他所知近百年来死而复生的成功先例就只有夷陵老祖魏无羡一个。

他应当惜福的,但他还是很暴躁。

本来在棺材里无聊地缩成一团躲避着死鬼大哥毫无神智的怨气,默默在心中回忆金麟台的支出明细,瞭望台的花费款项,还有金凌明年的生辰礼物…忽地就金光大盛。

再一睁眼就与蓝涣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虽然蓝涣美貌稳居世家公子榜榜首,但金光瑶觉得继承了母亲明艳相貌的自己眼睛更大。

嗯,没错,所以大眼是自己,小眼是蓝涣。

大眼金光瑶瞪着小眼蓝涣,大眼还没开口,小眼就泪如泉涌。

“阿瑶…”泣不成声。

不是,我也没怎么你啊,怎么就哭了呢,金光瑶头痛,但不得不说,皮相好就是有优势,莫名其妙地哭起来都这样惹人怜惜,金光瑶的心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了诸如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等等这样的诗句。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金光瑶很有冲动抽死自己,这是想这事儿的时候吗?自己怎么就活了?现在在哪里?过了多久?发生了什么事?哪一件不比这紧迫?

环顾四周,在一间布置简约清雅的房间内,他很确定这不是在金麟台或是云深不知处任何一处仙府。

“咳咳”清清嗓子,惊奇地发现声音清亮,并没有什么久未开口的不适:“泽芜君?是你救了我吗?这是在哪里?”

蓝涣委委屈屈看了他一眼:“我已经不是泽芜君也不是蓝宗主了。”

金光瑶:“哦,蓝涣。”

蓝涣老老实实地讲述了近半年来他的所为,金光瑶愈听愈惊奇,也愈暴躁,看不出来丫有这手段啊,怎么不早点儿往聂怀桑那小子身上招呼呢,就知道跟老子横!

暴躁的金光瑶很想抽蓝涣一顿,但是人在屋檐下…不是,这还是老子自己花钱置办的别苑呢,嗯,现在形势不明,还是谨慎为上,于是扯出一个敛芳尊的迷人微笑,端茶送客。

蓝涣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眼见蓝涣走远了,金光瑶放下茶盏,小声呼唤:“悯善,悯善,你在吗?”

要问为什么他知道苏涉还在?废话!整个中原知道他这处产业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苏涉了,蓝涣竟然能摸到这里,必然是招了苏涉的魂魄。

于是苏涉的亡魂凭空冒了出来,向他倾述了自己被执念缚在观音庙中三个月后被从天而降的泽芜君带走的一系列故事。

说到最后,苏涉自言见到宗主平安,自己执念已了,可以重入轮回,郑重拜别。

看着他最忠诚的下属消失在一阵金色光晕中,说不怅惘是假的,但他早就接受悯善已经为他而死这个事实,短暂的重聚和体面的道别已然值得感激。

悯善啊…

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蓝涣,金光瑶叹气,啊,他又有气可以叹了,这是好事。

金光瑶不暴躁了,他愁肠百结。

 

蓝涣和他之间,真真是一笔烂账。

第二批瞭望台建造在即,蓝忘机却带着莫名死而复生的夷陵老祖四处追查大哥的陈年旧案,有人送告密信给阿愫揭破她的身世,就在当晚蓝涣带着弟弟和众人夜闯他的寝殿,逼他害死了阿愫,他回以颜色,当场揭破了夷陵老祖的身份,却也没有赶尽杀绝;他收到威胁信,方寸大乱,左思右想,觉得二哥总归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前往云深不知处想和他开诚布公,却发现往常通行无阻的结界此时对他却成了天堑;

至此他再无幻想,接下来就是一路兵荒马乱,谈判,劫持,围杀…撕下面具,直问本心,他和蓝涣既不识人,也无自知。

直到封入棺中,他才明白什么是“盖棺定论”。

只是蓝涣啊蓝涣,你又把我挖出来作甚呢。

从苏涉那里问到的消息和蓝涣的自述吻合,他真的抛下家业和自己来到了这海外之地。

内心一阵酸楚,做出离开中原的决定时,最大的遗憾就是带不走他,当然他也没有做过如此奢望,到最后连自己也没有走成。

你既有此心思,当初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就是了,为何非要强留下我呢?

若是一睁眼见到的是寒室甚至是龙胆小筑,那也没什么情分可言,就算抛却身家性命也必让他知道什么是玉石俱焚,却又偏偏是这里…

“蓝涣,你到底想要什么?”

蓝涣走了进来,坐在金光瑶身边,握住他的手:“阿瑶,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金光瑶似笑非笑“您说笑了,岂不闻覆水难收,落子无悔?既然已经割袍断义,又何必如此?要是为了歉疚大可不必,我虽然没想过要害你,但该利用你的时候也不曾手软;若你以为我会因此感激你,那更是大错特错。”

蓝涣摇头,眉宇间覆上轻愁:“我的确感到愧疚,但那并不是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也不要你的感激,我带你回来是因为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金光瑶垂下眼睫:“我这样六亲不认人人喊打的凶徒,自然是不堪配泽芜君的,咱们之前的那些是是非非,一笔烂账,真算起来倒是我欠你多些,不提也罢;如今你虽一时糊涂救了我,却幸好还未酿成大错,不如早早放手,回头是岸。”

蓝涣紧紧握住金光瑶的手,颤声说:“阿瑶,你不是我的大错,是我不能失去的人!救你不是一时糊涂,我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

 

一股绵绵的恨意自心中燃起,金光瑶抄起案上的茶盏往地上砸去,玉质的杯子顿时摔出一个缺口,蓝涣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望着对方,金光瑶捡起茶杯磕在蓝涣面前:“蓝涣,你茶非碧螺春不饮,衣非水波绫不着,香非白檀不熏,什么时候竟然会执着于根本看不上眼的东西!就像这玉盏,再如何喜爱,也有了一个缺口,就算一时间看着不嫌弃,也终究是有芥蒂的,又怎能天长日久地带在身边?”冷笑一声,挑眉嘲讽:“你既然执意替你的好大哥张目,何必虎头蛇尾,有始无终!”

蓝涣内心痛极,他知道阿瑶就算嘴上说着恩怨两清,但心中还是极在意的,阿瑶一直就是这样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人,也只有曾经对着他才不计得失,可惜…

直视着金光瑶的眼睛,蓝涣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瑶,人非木石,如何能与玉盏相提并论!大哥的事,我虽然痛心,但并不那样在乎”苦涩一笑“我虽与大哥义结金兰,但事涉家族纷争,我身为蓝氏宗主,又能做些什么呢?你想的没错,假使当年大哥失控,死的是你,为家族考虑我非但不能为你报仇,反而要遏止金氏坐大,扶持聂氏与其抗衡”他有些冷酷地说,“所以当情况反过来,我又有何立场去为大哥向你讨回公道?”

这些隐秘不能宣之于口的怨怼在金光瑶的心中盘桓多时,如今蓝涣亲口确认,他却并无尘埃落地的解脱感,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和更深的疑惑,你既然从来不在乎聂明玦之死,又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蓝涣继续说道:“那夜从芳菲殿回来,魏公子向我展示与大哥共情所得,你是用我教授的清心音谋害的大哥,禁书室乱魄抄残本缺页证据确凿…秦姑娘又死得蹊跷…我心乱如麻,实在是没有信心,不敢去赌我在你心间的特殊,魏公子身份敏感,忘机又将他藏在静室,所以我才修改了玉令的权限…后来我再赴金麟台,就是想找你问个清楚,你究竟有何苦衷,又有何人设计,却听闻你遭遇刺杀…”

金光瑶垂眸,原来当时他们只差一步!这错开的一步,咫尺天涯,再无转圜的余地。

“观音庙中,我还在想着如何为你开脱,如何在百家之前保下你的性命…但你竟一而再再而三…连金凌也劫持了…我气极了…”

蓝涣捂住眼,泪水自指缝中渗出:“那日之后我日日夜夜都不敢对自己承认,当时的确是对你动了杀心,我以为你对我也只是利用,我却还在自作多情…”

金光瑶闭眼不忍看他,就连他自己也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勘破自己的真心,又如何能怨蓝涣呢。

过了片刻,蓝涣平静下来,继续说道:“回头想想当时已是末路,就算我保下了你又能如何?把你囚于云深?藏在寒室?你不是魏公子,更不是我母亲;就算我放了你,有心算无心,你也躲不过怀桑的后手;现在这样,已经是侥天之幸,你能回来,安知不是上天垂怜,给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阿瑶,你到底在怕些什么?”蓝涣说到激动处,紧紧握住了金光瑶的双手。

是啊,怕什么呢?

这轮姑苏的明月,他从少年时仰望至今,从生到死,那清辉浸透了他全部的生命,如今愿意投入他的怀中,从此只属于他一人,让他如何拒绝!

但他一侧头就能看见另一条路,这条路上没有他爱的人,也没有恨他的人,没有过去,只有未来,他可以重新出发,把那些希望绝望爱恨荣辱都抛到身后,从此海阔天空。

只要他能忽略手心紧握的力道,和眼前人滚烫的目光。

寸心之间,左右为难。

金光瑶自嘲地笑了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的确是很喜欢你,可能比我自己所知道的还要迷恋你,但那又如何?我是个再现实不过的人,没了谁都能过下去;痴迷爱恋,终究成灰,我娘对金光善难道不是痴心一片?金光善难道不曾爱过金夫人?说句不敬的话,就是你的父亲母亲,难道就不是真心?可又能怎样?最后不都是惨淡收场;你也许一时愧悔情热,觉得离不开我,但日子久了,你就会发现,为了一个人抛下你与生俱来奋斗半生的一切根本不值得!与其到那时相误相怨,不若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蓝涣叹息,内心百转千回,阿瑶啊,你还是这样,遇到不能解决的困境,就想着一走了之,在金氏杀害同修被大哥撞破时是这样,被怀桑设计身败名裂时也是这样,我已经成为你亟需摆脱的困境了吗?阿瑶啊阿瑶,你说我自欺欺人,更加高明的骗子不正是你自己吗?

纵然有千般手段可以留下你,可你若是没有随时离开的自由,又怎么会真正为我停留? 

蓝涣认真地向金光瑶剖明心迹:“我憎恶怀桑所为,所以设计让他反噬自身;我对你有愧,所以扶持金凌;我疼爱忘机却又埋怨他的任性,所以给他宗主的权势让他护住心上人,却让他承担起失去自由的代价…桩桩件件,或许不符合君子之道,却都出自我的本心;我一生下来就是蓝家的继承人,活在所有人的期望中,一言一行都循规蹈矩,浑浑噩噩,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直到失去你,我才后知后觉,原来我之所求早已常伴身侧…”

金光瑶低头不语。

蓝涣眼中透出豪情,步步紧逼:“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在哪里不能从头开始?如今你不再是金宗主,我也没有蓝家需要顾虑,我们都自由了,再不需要顾忌别人的眼光,我们不是我的父母,更不是你的爹娘,只需要问一问自己的心,阿瑶,你当真不愿和我在一起吗?”

 

金光瑶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他们前世明明两情相悦却生生错过,今生有幸携手,何必瞻前顾后;前路漫漫,但如果是这个人,也不是不可以同行。

豁然开朗,金光瑶抬起头,双眸灿若星辰,反握住蓝涣的手,微微一笑,千般情意尽在不言中。

云破月出,清风徐来,如今已经是白露时节,东瀛的物候早于中原,才至白露便已寒气渐生。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只是这轮姑苏的月亮,当真要从此跟着自己漂泊异乡吗?金光瑶只觉得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拨动了一下,怜意乍起,低声问道:“你想好了吗?我命如草芥,漂泊半生,可你不一样,当真要为我从此背井离乡?”

离开那片你深爱并且守护的土地?

蓝涣眼中终于浮现出深深的笑意,把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揽入怀中。

“傻阿瑶,此心安处是吾乡。”

 

 



憋了很久的小剧场

 

愫哥:我哥哥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二哥二哥你真是我亲哥!

惨曦曦:那边的那个给我听好了,你能这么爽都要感谢我!!!

幸运阿瑶:我就说嘛这个二哥那个二哥都是二哥

爽曦曦:阿瑶所言极是(所以那里的阿瑶也…)

倒霉阿瑶:想多了…要不是看在新的身体长高了三寸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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